在中國繪畫中,多用“寫形傳神、應物象形、應景造像”來表述關于“形”的問題,但伴隨現(xiàn)代美術教育院校的普及和美術專業(yè)學科的完善,“造型”一詞的使用頻率也更為廣泛和普遍。對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學習而言,用造型還是寫形、造像,這個問題可以在專業(yè)術語的話題中再進一步探討。從通識的角度看,造型更容易被接受些,特別是對學習繪畫的過程而言。所以,針對于中國花鳥畫的學習來說,我認為造型能力的提高對花鳥畫的技藝學習及基礎教學來講是至關重要的,這一點毋庸置疑。當然,這一論斷不僅限于花鳥畫藝術,一切藝術樣式始終都圍繞“形”的問題不斷深入展開。
對中國畫而言,在審美視覺的營造上有一個核心的關鍵字,這個關鍵字就是“象”,因“象”又形成兩個中國畫的關鍵詞,一個是“形象”,一個是“氣象”。形象對應的是造型,氣象對應的是造境。
在花鳥畫創(chuàng)作過程中,對所表現(xiàn)的主體對象而言,可選范圍非常寬;在畫面境趣的營造上,表現(xiàn)題材與組合形式非常豐富,內容可多可少,形式可繁可簡,是所謂疏可走馬,密不透風;在形體的表現(xiàn)技藝上,花鳥畫多呈現(xiàn)出微觀的態(tài)勢,基于物理,隨機生發(fā)。因此,這就對花鳥畫作者的造型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這種能力包括塑造能力、把控能力和應變能力三個方面。
如何在花鳥畫教學中不斷提升學生的造型的能力,并且,這種提升必須是行之有效的,而不是僅停留在探討和試驗的層面。就此,在花鳥畫造型訓練的問題上,延伸出三個必須明確的問題。
第一,在花鳥畫教學過程中,如何行之有效地提高學生的造型能力?
第二,在花鳥畫基礎造型能力訓練的過程中是否可以借鑒素描法來輔助教學?
第三,素描教學是否會弱化傳統(tǒng)中國畫在造型審美上的民族性與純粹感。
回答這三個問題,首先要把握住兩點,這兩點就是立足點和著眼點,立足點必須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著眼點必須是當代社會的文化發(fā)展,背離這兩個關鍵點,自然會形成帶有一定個人感情色彩的偏頗之詞。對于一些形而上學的學術觀點和主張,其無益于一個學科的良性發(fā)展。被固守的不一定是真理,順應不等于隨波逐流,寬容的拿來,有選擇的吸納,有時會贏得更多的發(fā)展空間。
如何行之有效地提高學生的造型能力
對于第一個問題,也就是如何提高花鳥專業(yè)學生的造型能力?在探究這個問題之前,有必要先了解一下傳統(tǒng)花鳥畫學習在造型訓練上一直以來慣用的方法。歸納起來,主要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古法臨摹;一種是線描寫生。當然,對這兩種造型訓練方法并沒有什么歧義,完全可以繼續(xù)保留。如果從花鳥畫造型能力的提升效果上看,線描寫生,無疑是效果最好的一種訓練方式。
但是,就線描寫生而言,也存在一些值得商榷的地方。譬如在表現(xiàn)上,傳統(tǒng)的花鳥線描寫生相對比較程式化;對對象質感的塑造比較平面和概念,豐富性不夠,有些對象細節(jié)層次的變化容易被忽略;在觀察方法上,容易使學生流于形體表面輪廓;在構圖布局上,特別是物象黑白輕重關系對比上,缺少塊面的相互比照和必要的形式思考。就這些來看,完全可以將線描寫生做一個延伸,可借助素描的表現(xiàn)形式,在寫生中加以靈活運用,解決更多的繪畫造型問題與構圖問題,尋求更寬泛的思維視角,積累更豐富的繪畫語匯。將花鳥畫線描寫生的單一表現(xiàn)形式轉化為多元,在寫生中積蓄更多的視覺感受,嘗試不同的表現(xiàn)手段,這樣的寫生,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寫生訓練,在一定意義上更解放了思想,開發(fā)學生的想象力和激活學生的創(chuàng)造力,這才是真正的繼承傳統(tǒng)。傳統(tǒng)本應是一種給予后人智慧的啟迪策杖,而不是禁錮后人創(chuàng)造性思維的形式圭臬。
中國畫教育在當代學院式教育的大前提下,在基礎階段應注重“多元吸納,精專喂養(yǎng)”。在提高學生造型能力的問題上,完全可以拓寬思路,不必桎梏于傳統(tǒng)的教學模式,可以大膽融合與借鑒,完善曾經的,整合現(xiàn)有的,汲取多元的,創(chuàng)造新型的。說到底,在素描問題上,揚棄的拿來主意比一概的拒之門外更有意義。對學習花鳥畫的學生來說,要提高造型能力,“擁有一扇門,再開一扇窗”沒什么不好,關鍵還是文化取向、思維導向、審美傾向和發(fā)展方向的正確引導。
關于素描,首先要說明的是,素描不是哪個國家或地區(qū)的人發(fā)明創(chuàng)造的,它是全世界各民族共有的一種記錄生活的文化跡象。隨著發(fā)展,它成為一種繪畫的造型手法,或者說是研究繪畫造型的方法,是一種記錄生活的手段,或者說是為藝術創(chuàng)作準備的工具。這里要說明一點,素描是藝術,但藝術不僅是素描。
中國古代早就有了素描的表現(xiàn)形式,只不過我們的先賢并沒有將其稱為“素描”,習慣上用“白描”一詞,“白”和“素”其實是一個意思。隨著時間的推移,中國式白描被更多的詮釋為一種繪畫上專屬的線描形式。今天看來,白描就是早期的中國式素描,而且這種中國式“素描”在很早就成熟了,比西方的光影式素描要早得多。早期的中國式素描在工具上選擇的是毛筆、紙絹和水墨;在造型上,注重線條和暈染的相互關系,通過刻畫對象陰陽反正、起伏凹凸的結構變化,來塑造對象的體積感,再通過對毛筆的靈活運用,表現(xiàn)出對象的質感;在敷色上,多采用單一墨色的表現(xiàn)形式,借助水來調和對象的濃淡深淺變化。如果將中國的白描做一個理論上的推測,其不僅只包含線條,同樣包含單一的墨或色。我們可以看一張宋代趙孟堅的《白描水仙》,這里是否可以推斷,這就是一張早期的中國式素描花卉作品。
類似這樣的例子還可以找出許多。無疑,這些作品在繪畫表現(xiàn)和造型方式上,都具有“中國式素描”的繪畫表現(xiàn)意味。無論是西方的硬筆素描還是中國的軟筆白描,在形體塑造的本質問題上,即神韻的表達問題上是殊途同歸的,僅僅是表現(xiàn)工具和塑造對象的著眼點不同而已。
因此,當代中國花鳥畫教育面對素描問題,根本就不應該存在任何偏見,甚至說是誰同化了誰,這是缺乏縱向與橫向深入比較的論調。對于傳統(tǒng)“中國式素描”造型手法來說,應該抱著深入發(fā)掘的態(tài)度,不能一提到素描,就想到了契斯恰科夫、想到了列賓、想到了歐洲中世紀文藝復興與十九世紀的古典主義和印象派大師們,那些都不是中國本土的。中國本來就有自己的“素描”法則,只不過是在過去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由于種種原因,缺少對其的理論梳理與實踐探賾,逐漸被我們自己淡化了;或者說由于近一個多世紀以來西方文化思想的大量植入,以及在文化上的自我抵觸與消耗,許多本應繼承發(fā)揚的中華民族文化“經典”,正逐漸的被邊緣化。對今天來說,借助西方外來文化,融入多元時尚文化,挖掘民族傳統(tǒng)文化,重構當代經典文化,這是不二的選擇。要想發(fā)展一種傳統(tǒng)文化,就必須融入當代文化。
是否可以借鑒素描法來輔助中國畫教學
關于在花鳥畫基礎造型能力訓練的過程中是否可以借鑒素描法來輔助教學?這個問題在前面也涉及到了一些,回答當然是肯定的。問題的焦點還是存在于我們對素描的理解。的確,對于光影素描,這種造型方法是從西方引進過來的,學習過素描的人,大都是從光影入手,最起碼也有過學習畫光影素描的經歷,這就不難解釋為什么許多人一談素描,馬上就和光影、明暗交界線、透視聯(lián)系在一起。
其實光影素描僅僅是素描繪畫中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而已,素描還有其它一些表現(xiàn)形式,譬如結構素描、線性素描、具象素描、意象素描等;從表現(xiàn)題材上也很多,如靜物素描、肖像素描、人體素描、風景素描等。同時,素描中也包含著速寫和默寫兩種繪畫形式。從風格面目上看,更是蔚為大觀,手法多樣。
作為素描繪畫本身而言,既講究法度,同時,也講究高度。也就是說素描同樣存在表現(xiàn)上的格調與境界問題。譬如安格爾崇尚線條的單純與凝練,尼古拉·費欣崇尚精致與韻致的統(tǒng)一,羅丹崇尚簡約、靈動、夸張的美,康定斯基崇尚塊面符號的音律節(jié)奏感,馬蒂斯追求樸拙的稚趣,畢加索追求天真率性的流露。素描不是一種固定的模式法則,而是煥發(fā)想象力和激發(fā)創(chuàng)造性思維的工具,是調和心與物的審美創(chuàng)造手段。所以,素描對中國畫的學習,特別是造型訓練,是有很大益處的。況且我們的先賢,諸如吳道子、李公麟、郭熙、范寬、徐渭、龔賢、石濤、朱耷等,他們的作品本身就是一種中國式創(chuàng)造性思維的顯現(xiàn),在造型問題上,他們各具特色的造型技藝值得后人研究借鑒。
對于素描教學是否會弱化傳統(tǒng)中國畫在造型審美上的民族性與純粹感。其實這是一個多慮的問題。對于素描,特別是西方素描,有兩種態(tài)度不可取,一種是邯鄲學步;再一種東施效顰。另外,不求甚解的指責與批判也不是科學的態(tài)度。文化的去魅與反魅,必須要辯證地去看待,存在的肯定有其合理的一面,審時度勢地采納,合理地融入素描教學,對進一步拓寬中國花鳥畫的造型語境空間是有現(xiàn)實意義的。
在中國花鳥畫學習過程中,關于造型的問題,大體可分為四個階段。第一是畫準的階段;第二是畫美的階段,第三是畫味的階段,第四是畫境的階段。前兩個階段可以在院校的基礎教學過程中完成,第三個階段可以在高年級或碩博階段進行深入探討,逐步有所涉及。而第四個階段,那是一輩子的事。所以,對于真正有志從事中國畫藝術的人來說,技術層面的問題不會改變其最終的文化立場,除非有一種可能,就是其從根本上摒棄和排斥了本民族文化,但是這樣做,對一個從事繪畫工作的人來說又有什么意義。
文化自信力的形成,是一個建立在自覺和自省基礎上的主動接納和科學揚棄過程。排斥是一種自卑和無能的不自信表現(xiàn),一切皆可因緣而變,因變而可順一切緣。集思廣益,博采眾長,古為今用,洋為中用,對一個學科的有序發(fā)展和空間拓展更有現(xiàn)實意義。在素描與花鳥畫造型的問題上,筆者嘗試著做了一些思考,尚有許多不成熟的地方,請方家斧正。 (本文有刪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