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的彌賽亞

我們相信，一個由無窮的物質(zhì)和游離的靈體聚合成的純潔者會將我們帶入一個偉大的千禧年。而在這之前，我們要等待那個彌賽亞——純潔者在現(xiàn)世的肉身。到了那個既定時刻，所有圣徒和已死殉道者都將復(fù)活并被接到天國，直到下一個千年。

于是我們便早早決意，收拾了所有心思，等待天國王朝的降臨，一個更新的世代，和一個更新的千秋萬代。俗世卻不似，它更懂得生命的無常與光陰珍貴，即便那生命不過是營茍度日的小蛇、臭蟲或者人呵。于是等待便必然的成為了俗世的常態(tài)。對鏡涂抹或算卦求仙都不過是抵御時間的小把戲，信徒把流逝的時間看作是不斷循環(huán)的血液，而俗人卻不是。

如果真到了審判日，恐怕天使也得花點心思度量那些破事的曲直對錯，但那個日子還未到，所以我們便有時間一拖再拖。世間的一切，看似匆匆，卻總是那么易于揮霍。所以我們把俗世間關(guān)于神圣的臆想都攫取一些，便成了一件件圣像。畫中不是圣人的真容，而是狂喜的幻象，那些受之于路加的，我們終究沒想歸還。

人們總是認為世俗與神圣之間有著一道不可逾越的禁區(qū)，一旦一方涉足另一方便會在身上留下一塊深深的印記。對于精神和道德的要求使得游走俗世和信仰之間的人遍體鱗傷。對于藝術(shù)家來講一處印記便是一塊硬傷，一種無法抹除的天真。不管這種天真是從世俗通向神圣還是從神圣通向世俗，都會在黑暗中熠熠生輝。而不管他們看見了什么、刻畫了什么，對我們來說都是一種慰藉。

“究竟有誰在天使的陣營傾聽，倘若我呼喚？甚至設(shè)想，一位天使突然攫住我的心：他更強悍的存在令我暈厥，因為美無非是可怕之物的開端，我們尚可承受，我們?nèi)绱诵蕾p它，因為它泰然自若，不屑于毀滅我們（里爾克）”。所以我們選擇轉(zhuǎn)而尋求那些在等待與等待之間流轉(zhuǎn)的溫存慰藉——那些刻畫在心底的硬傷，這些硬傷讓人保持著冷酷的清醒，卻又在迷狂中感到淳樸的寧靜。

俗世到底能給我們帶來些什么？它不過是天國來臨前的茅草棚和裹尸布么？藝術(shù)家在日常的印記中尋求超越，就像在燃燒的荊棘中尋找上帝的呼喚。每一幅作品都是一次占卜，像圣特雷薩一樣體驗著超自然的神跡。所以每次創(chuàng)作都是奮力的縱身一躍，或許將自己摔成重傷，或許短暫地抵達彼岸，當(dāng)然，往往是兩者皆俱。

所以我們便明白眼前的每一幅繪畫，每一件作品，無非是在描述他們在俗世的所見所聞，無論是少年、貓咪、梳妝鏡還是圣經(jīng)。每當(dāng)人們懷揣著他們縱身一躍的時候，沒有人知道等待我們的結(jié)果是什么。或者其實我們也根本不知道我們在俗世過往的許多年中一直等待的結(jié)果是什么。但是每當(dāng)觸摸到這些傷痕，這些游移于神圣與俗世之間的證據(jù)時，我們才突然意識到時間在飛快的流逝，而我們一直在等待的不過是俗世的彌賽亞——那流逝在每一秒中的千禧年、每一秒鐘的千秋萬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