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光陰

謝海

黃永玉寫信給他的老友說，他從巴黎到佛羅倫薩，一直在寫生和寫文章，最為關(guān)鍵的，他說，幾個月來，我就這樣送走了時間。

90歲的長者說“送走”充滿豪邁，而我等即便縝密地、真誠地、一刻不停地寫生，在表述“送走時間”的概念時，最多也只能用“沒有虛度”之類的詞來，更何況，我們又有多少時間在自然中寫生，往往是，拿個照相機一通狂拍就已經(jīng)不錯了，還談什么用畫筆追憶已經(jīng)逝去和記錄將要逝去的時光，真是英雄氣短。

崔暉托朋友寄來書稿，收在其中的作品表現(xiàn)多是黛瓦白墻、青山綠水且婉約柔美的江南風景，讓我這個閑人仿佛又回到了時常游蕩的皖南、皖北。讀著這些畫幅，體察著藝術(shù)家進行美的自由創(chuàng)造，感受著他一次次穿行、一次次停留、一次次回望，宛如在讀中華傳統(tǒng)風格的中國古體田園詩，意味綿長。

我常說黃山的腳下是人間的天堂，就像我說西湖的邊上是人間的天堂一樣。黃山、西湖不行，那是游客的天堂。天堂的生活必須具備美食、美景、便捷的交通和悠久人文史，缺一不可。崔暉長期生活在皖南，在黃山的腳下，他的目之所及是自然的鬼斧神工，他的心之所寄是厚厚的歷史沉淀，所以，崔暉的目光、感覺、溫度與想象就注定與觀光客不同。

所見與藝術(shù)，距離很遠，卻又很近。因為藝術(shù)取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是對生活的高度濃縮，是對風景和風情的最高闡釋。崔暉關(guān)注的皖南總讓人能體會到這個“老小孩”作品背后的真意：它是藝術(shù)家在臥游中、在路途中、在尋常巷陌中拾到的一封舊情書，心中寫滿了婉約、離愁、相思和逝去的光陰——時常讓人們回想起一段旅程，一段逝去與一段若隱若現(xiàn)的美好記憶。

崔暉畫的是水彩，我想，畫種問題提不提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細心體味了家鄉(xiāng)，并且用畫筆記錄下來向世人闡釋他家鄉(xiāng)最絕美的細節(jié)，這些恰恰在我們常常忽略的人生際遇里最彌足珍貴的。

這些年來，美術(shù)界將太多的目光投向主題性題材、歷史性的謳歌，對即將逝去的風景反而較少關(guān)注，對景寫生和對景寫生之后的創(chuàng)造介紹得既不及時也缺乏系統(tǒng)的計劃。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在影像時代的當下，類似崔暉這樣的藝術(shù)家不管是其寫生行為本身，還是作品的價值，對現(xiàn)實的觀照與對未來的想象以及追求理想的實踐相互融會，都輕而易舉地豐富我們的藝術(shù)版圖。

感謝崔暉駐足過的每一個角度，讓我們這些行色匆匆的都市人多了一些安放心靈的場所。

是為序。

2015年9月2日于杭州西風堂急就

（謝海，文化學者，評論家，《美術(shù)報》總編輯助理、評論部主任）